九年前,老区自称身家千万,在黄埔红山街道是个响当当的人物,朋友多得数不完。
也是在九年前,一场绑架发生在老区身上,数名大汉将老区从红山街道双岗黄岗大街的一家游戏机室内劫走,并为此成功勒索其57万。
赎金给了,人也回来了,但一切终究不一样了。此事对老区的打击并非物质上的,用他的话说“57万只是小钱”。
那场事故后,老区不再相信任何人,也怀疑身边所有人,他认为绑架一事定是身边人所主使,他甚至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结发三十余年的妻子。
“我被绑架的时候,她就在我边上,眼睁睁看着我被劫走,一句话没说。”老区说,九年过去了,他试图弄清事情的真相,哪怕是妻离子散也在所不惜。
九年过去了,不惜一切代价试图弄清事情真相的还有另外一个人———老区的妻子,她不愿自己的丈夫如此怀疑自己,为了家庭,也为了她自己的清白,她也总希望真相快些到来。
可是,至今没有人能给他们一个答案。前日,警方说,案子仍在调查中。
家门口的绑架
2005年,老区46岁,88.5万元的丰田越野车才刚刚上牌不久,这是老区的第二台车,第一台车的购买时间在1993年前后,那也是一台令大多数人羡慕的车——— 三菱帕杰罗。
当年,在黄埔做油桶生意的老区在当地算是一个名人,有钱又好客,无论是谁,他都当做是朋友。
老区那时的生活还算规律,上午一般会和妻子在家附近的南阳酒家喝早茶,随后便返回油桶厂联系业务,看看报纸,午饭后睡个觉,下午和晚上便是见朋友。在难得空闲时,他才会去弟弟家一楼的游戏机室玩一玩老虎机。
弟弟家离老区的家并不远,两家人的房子都在双岗黄岗大街上,一个门牌号是4号,一个是百米外的聚星里2号。俩人的房子都是老区花钱建起来的。
2005年3月3日晚上8点,老区回到家中,停好那辆在当时颇为拉风的丰田越野,简单扒了几口饭后便前往弟弟家一楼的游戏机室玩老虎机。夫妻俩对此都比较爱好,前后脚抵达游戏机室,坐的地方也是紧挨着。
时间过得飞快,老区说一眨眼已是当晚11时许,游戏机室只剩下五六个人,夫妻俩准备离去时,一辆面包车忽然停在了游戏机室的门口。
“五六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走了进来。”老区说,那些人穿着统一的蓝色服装,胸口戴着胸牌。虽然无法分辨这些人的身份,但老区夫妻的第一感觉都是“遇上了执法队”。
据老区回忆,这五六个人进来之后并未说话,游戏机室的其他几个人见情况不妙随即离开。“但这是我弟弟家,我又是当地人,我就没有走。”老区说,就在他准备询问这些人来干嘛时,五六个人二话没说,将他架了起来,并撩起他那件价值不菲的皮大衣,蒙住了他的头,遮住了他的眼睛,将他抬上门口的面包车。
忽如其来的一幕让老区的妻子不知所措,看着老区被带走,她一句话都没说出来。但她后来说,她那时并不慌张,“本地人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,更何况打打游戏又不是杀人放火、犯了法”。
老区直到上车后,还是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,直到有人拿着水管不停地殴打其脑袋,他才反应过来,可能是被“绑票”了。
改变一生的20个小时
老区开始挣扎,但越挣扎,对方打得越厉害。
用老区的话说,当时车上有人蒙住他的眼睛,有人打他的肚子,最狠的是有个人用钢管打他的脑袋。老区一边挣扎,一边思考自己到底得罪了谁。
他思考着自己的生意,回想竞争对手,但越发迷惑。他说,他当时的生意均在广州以外的地区,本地又没有竞争对手,对待朋友又十分豪爽,根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。
半小时后,老区失去了体力,不再抵抗,虽然头部的伤势颇为严重,但他说疼痛更有利于思考。
当老区放弃抵抗后,双脚被皮带绑住,被丢弃在面包车的中部过道上,这段时间内,车始终没有停下。
大约过了两小时,面包车停了下来。一名陌生男子用蹩脚的普通话说,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,隔壁村有人给我出了60万,要弄死你,坑都挖好了”。
或是当时气晕了头,老区不明白自己这样对人,为何会有人这样对他,便回答道:“要死就死,有什么好怕的。”
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歹徒的意料,一行歹徒陷入沉默,面包车继续开动。老区说,一路上只有该名男性劫匪说话,有时和他说两句,有时则辱骂面包车司机开错了路,“其间,我问他们到哪里了,他回答说到了湖南,但我总觉得车在绕圈”。
又过了约两小时,车停了下来,冷静下来的老区向劫匪表示,既然有人出60万弄死他,他愿意出120万买自己一条命。此前和老区交谈的劫匪听闻此言,也没做任何表示,随后面包车又再次开动。
天色渐亮,男性劫匪忽然向老区表示,他准备给老区的老婆打电话,索要120万,希望老区配合,老区则对此表示接受。
他十分配合地和妻子说,“朋友急用要借120万”,只字不提绑架一事。通话期间,老区的脖子处始终被抵着一把刀。
至此,面包车开始不停地行驶,约是次日中午,面包车又停了下来,有人骑着摩托车给一车的人送矿泉水,这自然没有老区的份,老区这时又挨了几棍子。
“车上的人都打过我,感觉这几棍子是送水的人打的。”老区说,这几棍子彻底把他打蒙了,他真心不知道到底是谁,如此憎恨自己,“我开始怀疑我身边的所有人”。
勒索120万
丈夫被抓走后,老区的老婆连忙托公安局的朋友打听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。但最终的结果让她诧异,“公安局的朋友说当晚没有任何行动”。不是执法行动,那丈夫是被谁抓去了?这样的问题困扰了她一个通宵。
直到早上8点,她的电话响起,显示是老区打来的。
电话那头的陌生男子开口便要借钱120万。“家里当时没有那么多现金,刚建完房子和厂房,能用的钱全在维持工厂的运作,他说要借这么多钱给朋友,我觉得很奇怪。”
老区的老婆说,她当时怀疑老区出事了,虽然在这之后老区也通过电话向她“证实”,确实是朋友有急用,需要借120万现金。
老区的老婆随即开始给所有亲戚朋友打电话借钱,不断有亲戚前往老区的家中。
这时的一个电话,让老区的老婆坚信丈夫被绑架了,“电话那头质问我,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去我家,我是不是报警了”。
这之后,老区的老婆委托弟弟前往公安局报警,这时已是3月4日的早上9时许,警方也在随后介入。
为了老区的安全,一家人还是在筹钱,根据事后的一张统计表显示,亲戚朋友们最终筹得77 .5万元。“确实没有120万现金。”老区的老婆说,在和绑匪通了数个电话,再三“讨价还价”之后,绑匪丢下一句令人错愕的话,“有多少你就拿多少”,语气十分焦急,要求其立刻前往交易地点。
妻子亲手交赎金
亲戚们连忙开始装钱,根据老区的老婆统计,一共装了约57万的现金,分两个包,一个是背包,一个是手提袋。绑匪要求老区的老婆前往的第一站是白云区沙河,当其抵达后,绑匪又更换了交易地点。
“之后更换了三四个地方,我提着57万的现金,几乎都快崩溃了。”老区的老婆说,这么多年过去了,去过的那些地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,但她记得最后一个地点是在白云区的梅花园宾馆,而交易地点就在宾馆边上一个人流量很大的街道上。
据老区的老婆回忆,她拿着钱,听着手机,按照指示不停地在街道上行走时,一名约25岁、身高不到1.7米的男子忽然停下,将她手上的袋子拿了过去,随后又示意她将背包拿过来,“当时也没细问,直接就把钱给了他,但当他准备走的时候,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,一把抓住了那名男子的衣袖说,既然是为了财,钱给了,人一定要放回来”。那名男子则一口答应下来。
缴纳赎金后,老区的老婆看了下时间,当时是3月4日晚上6时30分。而当她再次抬头时,那名男子拦了一辆出租车,离开了现场。
约半个小时后,老区终于度过了他一生中最漫长的20个小时,被绑匪丢在白云区柯木塱一家化工厂边上。一只脚受伤的老区不得不单腿跳到了化工厂的值班室给家人打电话。“感觉去鬼门关晃了一圈又回来了,那种感觉真好。”老区说,剩下的便是等待警方将劫匪抓捕归案。
他想看个究竟,是谁做的这个事情,他也想知道,自己对这个人以前究竟好不好。
心灰意冷不再信人
平安归来的老区在华侨医院治疗了一个月多,外伤很快便治愈。
一家人正等待着老区恢复正常,照看一下停滞多时的生意,快速还清欠那些亲戚的债,老区的举动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“生意他不做了,工人也辞退了,就留下了2个。”老区的老婆说,按照2005年的行情,老区还掉这57万也只是两三个月的时间。
一家人焦急的时候,老区却并不着急,即便是违约,赔钱,他觉得那已经无所谓了,“反正赚钱了就要被绑架,这钱还不如不赚,我对人这么好,还有人绑架我,心淡了”。
老区说,每次想起此事就觉得气愤,他一个大活人,在家门口被莫名其妙绑架了。
但等了九年,直到现在,老区仍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他。
老区说,他没有干等警方调查,自己也开始调查,他的结论是,种种迹象表明,他被绑架一事是熟人作案。
这种说法只是老区的个人猜测,但他对此坚信不疑。“我记得绑匪期间问过我,我盖新房花了多少钱,我说180万左右,绑匪立即反驳我,可能要300万左右吧。”老区说,这300万是包括了装修费用的,不是熟悉的人,根本不知道。
“虽然我被蒙住了眼睛,但可以很明显感觉到车一直在兜圈,离我们村子不远有个宏岗村,附近有个部队,每天中午12点吹军号,那附近还有条火车轨道,我那天既听到了军号,又听到了火车声,我很肯定,车就是在宏岗村附近兜圈子。”老区说。
而宏岗村还有个特殊的地方,那是老区丈母娘家的所在地。“其实他就是在怀疑这个事情是我做的。”老区的老婆略带哭腔地说道,他们1983年就结婚了。
“我每每想到可能是亲戚对我干了这些事情,我还有什么心情去做生意。”老区颇有些气急败坏。
只求一个真相
夫妻之间的关系从绑架之后便变得有些糟糕。在外人看来,以老区的条件大可以一笑了之的事情,在老区心里变成了一个死结。
从那之后,夫妻俩人很久没有住在一起了,老区于2010年底搬到山上的工厂居住,一间小房子,一个人独居。
记者见到老区时,他那拉风的丰田越野车已经变卖还账,现如今他已没有了汽车,出行只是步行或者乘坐公交,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不出门的,出门的主要原因则是买烟。
在老区独居的房间里,有许多法院查封的通知书,用于抵偿债务,这些都是老区2005年之后生意上违约的结果,但他说不后悔,他一定要绑架他的人付出代价。
警方迟迟未有结果,老区也试过去投诉,去上访,但最终都是得到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结论。
记者随后也向当地警方求证此事。警方称,警方对此已成立专案组,从未放松过案件的侦查工作,且侦办单位也会及时向老区通报相关情况,但由于案子未破,对于更多的细节,警方则没有透露。
“我怀疑过身边的所有人。”老区毫不掩饰地告诉记者,他从绑架一事之后,几乎断绝了和所有朋友的来往,并仔细思索谁是最有嫌疑的人,“我越想越怀疑我丈母娘家,我被绑架的当晚,我老婆就在我边上,她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带走,为何一言不发?”
老区在向记者细说种种证据时,他的老婆远远坐在房间的另一头,安静地听着,一言不发。
末了,老区的妻子淡淡地说,“1993年的时候,你每月光货款就两百多万,我要贪你的钱,那个时候就拿了,又何必等到2005年”。这时,又轮到了老区一言不发。
老区今年55岁了,他说他一定要等待一个结果,否则“死不瞑目”。
老区的老婆比老区小两岁,她和老区一样,也要等到破案的一天,否则“也是死不瞑目”。
记者问老区,“为了那个心结,放弃家人和生活,值得吗?”
老区抽烟的那只手有些颤抖,猛吸了一口烟说:“所有人都跟我说过这个话,我儿子也跟我说过。我对人这么好,还有这样的遭遇,我为查清真相,家破人亡都值。”